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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 摘自文匯報 薛涌 “很久以前我丟失了一只獵犬,一匹栗色馬和一只斑鳩,至今我還在追蹤它們,我對許多旅客描述它們的情況、蹤跡以及它們會響應怎樣的召喚。我遇到過一二人,他們曾聽見獵犬吠聲、奔馬蹄音,甚至還看到斑鳩隱入云中,他們也急于追尋它們回來,像是他們自己遺失了它們。” 這是梭羅留在他的《瓦爾登湖》中的一則寓言。盡管他說“請原諒我說話晦澀”,還是有人跑去問他是什么意思。他反問:“你沒有失去嗎?”回答比寓言更像寓言。 他曾拿著一把借來的斧子,來到瓦爾登湖畔,為自己的離群索居筑一小巢。“一個人造他自己的房屋,跟一頭飛鳥造巢是同樣合情合理的。”他寫道,“誰知道呢,如果世人都自己親手造他們自己住的房子,又簡單地老實地用食物養活了自己和一家人,那么詩的才能一定會在全球發揚光大,就像那些飛禽,他們在這樣做的時候,歌聲唱遍了全球。” 他把生活簡化到最低點,如初民的方式。不僅以28元1角2分之幣值造了自己的家,而且用2角7分來維持一周的生活。一年僅用6個星期去謀生,剩下的時間全留給自己。他的朋友愛默森這樣說他:“很少有人像他這樣,生平放棄這樣多的東西。他沒有學習任何職業;他沒有結過婚;他獨自一人居住;他從來不去教堂;他從來不參加選舉;他拒絕向政府納稅;他不吃肉,不喝酒,從來沒吸過煙;他雖然是個自然學家,卻從來不使用捕機或是槍,而寧愿做思想上與肉體上的獨身漢……”那么,放棄了這樣多的梭羅,究竟丟失了什么?我想起了兩則故事。”“一則是聽來的,講一個漁夫,每日釣魚充饑。一個過路商人看見了,問他為何不多釣幾條。“為什么?”漁夫反問。“可以賣,”商人循循善誘,“賣了錢可以賣張網,有了網就能撈更多的魚。”“要那許多魚干什么?”“賣更多的錢,有了錢又可以買條船。”“買船干什么?”“出海,捕更多的魚,賣更多的錢,最后開個魚業公司,發大財!”……那商人終于無言以對。 另一則故事,是我的經歷。 妻子教課掙了一筆錢,為我買了雙入時的鞋。歡喜之余,我也給她買了一雙。一來一去,錢已精光。于是又去掙,掙了又花,日子一天天地富起來,也一天天地忙起來,最后竟很少有時間干自己喜歡的事。終于,我們一起懷念起買第一雙鞋以前的日子來……人與自然,就像是一對終身相守的夫妻,你對她多一分愛意,便會多得到一分溫暖;你若是專橫暴戾,報應便是冷酷無情。我們漫不經心地將僅用過一次的易拉罐扔掉,卻很少想過:大自然賜予的礦石,經冶煉變成金屬,再經各種各樣的工序,最終成為一個小小的金屬罐。這中間包含著自然的多少厚愛,凝結著別人的多少生命。而我們只是那么隨手一扔!我們過分龐大的需要產生了過分龐大的工業,過分龐大的工業使得資源枯竭、環境污染,于是又需要追加人力和錢財去對付新的難題——一個節目跟著一個節目,生活由此變得越來越繁忙,忙得我們來不及思想!“真應該在罪惡開始時就避免它。”梭羅這樣說。人的欲求,常常需要在與另人的社會交換中得到滿足。為了能一個個地扔掉易拉罐,一件件地買進并非必需的衣服,我們終日勞作,把自己的每分每秒都標價出售。這時,如果有一個人,他寧愿滿足于最低限度的溫飽,甚至不惜適度地忍饑挨餓,而拒絕將自己的生命切割下一大塊,以換取能夠滿足種種物欲的金錢,那么比起他來,我們到底是富有,還是貧困?作為人,當我們不是欲求的奴隸時,才可能看護好生命。 我想起了那漁夫,他僅為充饑而垂釣,因而把生活留給了自己;我也想起了我和妻子的那兩雙鞋,它們帶來了滿足,卻蠶食著人生。一個最明智的人,甚至生活得比窮人還要簡單,因為貧窮常常是智慧的土壤,它能助人洞悉生活之單純。“凡屬貧者,安其貧于至樂。” 梭羅拿著斧頭來到了瓦爾登湖,四時有序,百草繁茂,天地澄明。我們也許改變不了世界,但至少可以從自己身上解除一重枷鎖。我們將追尋那獵犬、栗色馬和斑鳩,畢竟,它們是我們丟失的。 春之懷古 張曉風 春天必然曾經是這樣的:從綠意內斂的山頭,一把雪再也掌不住了,噗嗤的一聲,將冷臉笑成花面,一首澌澌然的歌便從云端唱到山麓,從山麓唱到低低的荒村,唱入籬落,唱入一只小鴨的黃蹼,唱入軟溶溶的春泥--軟如一床新翻的棉被的春泥。 那樣嬌,那樣敏感,卻又那樣渾燉無涯。一聲雷,可以無端地惹哭滿天的云,一陣杜鵑啼,可以斗急了一城杜鵑花,一陣風起,每一棵柳都吟出一則則白茫茫、虛飄飄說也說不清、聽也聽不請的飛絮,每一絲飛絮都是一件柳的分號。反正,春天就是這樣不講理、不邏輯,而仍可以好得讓人心平氣和。 春天必然曾經是這樣的:滿塘葉黯花殘的枯梗抵死苦守一截老根,北地里千宅萬戶的屋梁受盡風欺雪壓猶自溫柔地抱著一團小小的空虛的燕巢,然后,忽然有一天,桃花把所有的山村水廓都攻陷了。柳樹把皇室的御溝和民間的江頭都控制住了--春天有如旌旗鮮明的王師,團長期虔誠的企盼祝禱而美麗起來。 而關于春天的名字,必然曾經有這樣的一段故事:在《詩經》之前,在《尚書》之前,在倉頡造字之前,一集小羊在嚙草時猛然感到的多汗,一個孩子在放風箏時猛然感覺到的飛騰,一雙患風痛的腿在猛然間感到的舒活,千千萬萬雙素手在溪畔在塘畔在江畔浣沙的手所猛然感到的水的血脈……當他們驚訝地奔走互告的時候,他們決定將嘴噘成吹口哨的形狀,用一種愉快的耳語的聲量來為這季節命名--"春"。 鳥又可以開始丈量天空了。有的負責丈量天的藍度,有的負責丈量天的透明度,有的負責用那雙翼丈量天的高度和深度。而所有的鳥全不是好的數學家,他們吱吱喳喳地算了又算,核了又核,終于還是不敢宣布統計數字。 至于所有的花,已交給蝴蝶去點數。所有的蕊,交給蜜蜂去編冊。所有的樹,交給風去縱寵。而風,交給檐前的老風鈴去一一記憶、一一垂詢。 春天必然曾經是這樣,或者,在什么地方,它仍然是這樣的吧?穿越煙籮與煙籮的黑森林,我想走訪那躑躅在湮遠年代中的春天。 風箏 魯迅 北京的冬季,地上還有積雪,灰黑色的禿樹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遠處有一二風箏浮動,在我是一種驚異和悲哀。 故鄉的風箏時節,是春二月,倘聽到沙沙的風輪聲,仰頭便能看見一個淡黑色的蟹風箏或嫩藍色的蜈蚣風箏。還有寂寞的瓦片風箏,沒有風輪,又放得很低,伶仃地顯出樵悴可憐模樣。但此時地上的楊柳已經發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子們的天上的點綴照應,打成一片春日的溫和。我現在在那里呢?四面都還是嚴冬的肅殺,而久經訣別的故鄉的久經逝去的春天,卻就在這天空中蕩漾了。 但我是向來不愛放風箏的,不但不愛,并且嫌惡他,因為我以為這是沒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藝。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時大概十歲內外罷,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歡風箏,自己買不起,我又不許放,他只得張著小嘴,呆看著空中出神,有時至于小半日。遠處的蟹風箏突然落下來了,他驚呼;兩個瓦片風箏的纏繞解開了,他高興得跳躍。他的這些,在我看來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舊不很看見他了,但記得曾見他在后園拾枯竹。我恍然大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同堆積雜物的小屋去,推開門,果然就在塵封的什物堆中發見了他。他向著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驚惶地站了起來,失了色瑟縮著。大方凳旁靠著一個蝴蝶風箏的竹骨,還沒有糊上紙,凳上是一對做眼睛用的小風輪,正用紅紙條裝飾著,將要完工了。我在破獲秘密的滿足中,又很憤怒他的瞞了我的眼睛,這樣苦心孤詣地來偷做沒出息孩子的玩藝。我即刻伸手折斷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將風輪擲在地下,踏扁了。論長幼,論力氣,他是都敵不過我的,我當然得到完全的勝利,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絕望地站在小屋里。后來他怎樣,我不知道,也沒有留心。 然而我的懲罰終于輪到了,在我們離別得很久之后,我已經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了一本外國的講論兒童的書,才知道游戲是兒童最正當的行為,玩具是兒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年來毫不憶及的幼小時候對于精神的虐殺的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開,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時變了鉛塊,很重很重的墮下去了。 但心又不竟墮下去而至于斷絕,他只是很重很重地墮著,墮著。 我也知道補過的方法的:送他風箏,贊成他放,勸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們嚷著,跑著,笑著。──然而他其時已經和我一樣,早已有了胡子了。 我也知道還有一個補過的方法的:去討他的寬恕,等他說,“我可是毫不怪你呵。”那么,我的心一定就輕松了,這確是一個可行的方法。有一回,我們會面的時候,是臉上都已添刻了許多“生”的辛苦的條紋,而我的心很沉重。我們漸漸談起幾時的舊事來,我便敘述到這一節,自說少年時代的胡涂。“我可是毫不怪你呵。”我想,他要說了,我即刻便受了寬恕,我的心從此也寬松了罷。 “有過這樣的事么?”他驚異地笑著說,就像旁聽著別人的故事一樣。他什么也不記得了。 然忘卻,毫無怨恨,又有什么寬恕之可言呢?無怨的恕,說謊罷了。 我還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著。 現在,故鄉的春天又在這異地的空中了,既給我久經逝去的兒時的回憶,而一并也帶著無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肅殺的嚴冬中去罷,──但是,四面又明明是嚴冬,正給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氣。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海倫.凱勒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我們誰都知道自己難免一死。但是這一天的到來。似乎遙遠無期。當然人們要是健康無恙,誰又會想到它,誰又整日惦記著它,于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 有時我想,要是人們把活著的每一天都看著是生命的最后一天該有多好啊!這就更顯出生命的價值。如果認為歲月還相當漫長,我們的每一天就不會過得那樣有意義,有朝氣,我們對生活就不會總是充滿熱情。人們對待生命如何?只有那些瞎了的人才更加杞人憂天光明。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一旦失去了的東西,人們才會留戀它,人得了病才想到建康的幸福。我有過這樣的想法,如果讓每一個人在他成年后的某個階段瞎上幾天,聾上幾天該有多好。黑暗將使他更加珍惜光明,寂靜將教會他們真正領略喧嘩的歡樂。我多么渴望看看這世上的一切,如果說我憑我的觸覺能得到如此大的樂趣,那么能讓我親眼目睹一下該有多好。奇怪的是明眼人對這一切卻避此淡漠!那點綴世界的五彩繽紛和千姿百態在他們看來是那么的平庸。也許人就是這樣,有了的東西不知道欣賞,沒有的東西又一味追求。……請你思考一下這個問題:假如你只有三天原光明,你將如何使用你的眼睛?想到三天以后,太陽再也不會在你的眼前升起,你又將如何度過那寶貴的三日?你又會讓你的眼睛停留在何處? 花之筆記 張曉風 我喜歡那些美得扎實厚重的花,像百合、荷花、木棉,但我也喜歡那些美得讓人發愁的花,特別是開在春天的,花瓣兒菲薄菲薄,眼看著便要薄得沒有了的花,像桃花、杏花、李花、三色堇或波斯菊。 花的顏色和線條總還比較“實”,花的香味卻是一種介乎"虛""實"之間的存在。有種花,像夜來香,香得又野又蠻,的確是"花香欲破禪"的那種香法,含笑和白蘭的香是葷的,茉莉是素的,素得可以及茶的,水仙更美,一株水仙的倒影簡直是一塊明礬,可以把一池水都弄得干凈澄澈。 梔子花和木本株蘭的香總是在日暖風和的時候才香得出來,所以也特別讓人著急,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沒有了。 樹上的花是小說,有枝有干地攀在橫交叉的結構上,俯下它漫天的華美,"江邊一樹垂垂發"、"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那里面有多層次、多角度的說不盡的故事。 草花是詩,由于矮,像是剛從土里蹦上來的,一種精粹的、鮮艷的、凝聚的、集中的美。 散文是爬藤花,像九重蘿、茶靡、紫藤、蔦蘿,乃至牽牛花和絲瓜花、扁豆花,都有一種走到哪里就開到哪里的渾灑。爬藤花看起來漫不經心,等開完了整個季節之后回頭一看,倒也沒有一篇是沒有其章法的--無論是開在疏籬間的,潑撒在花架上的,嘩嘩地流下瓜棚的,或者不自惜的淌在坡地上的,乃至于調皮刁鉆爬上老樹,把枯木開得復活了似的……它們都各有其風格,真的,絲瓜花有它自己的文法,牽牛花有它自己的修辭。 如果有什么花可以稱之為舞臺劇的,大概就是曇花了吧。它是一種徹底的時間藝術,在絲帷的開闔間即生而即死,它的每一秒鐘都在"動",它簡直嚴格地遵守著古典戲劇的"三一律"--"一時"、"一地"、"一事",使我感動的不是那一夕之間偶然白起來的花瓣,也不是那偶然香起來的細蕊,而是那幾乎聽得見的砰然有聲的拆展的過程。 文學批評如果用花來比喻,大概可以像仙人掌花,高大嚇人,刺多花少,卻大刺刺地像一聲轟雷似的拔地而起--當然,好的仙人掌花還是漂亮得要命的。 水生花的顏色天生的好,是極鮮潤的潑墨畫,水生花總是使人驚訝,仿佛好得有點不合常理。大地上有花已經夠好了,山谷里有花已經夠好了,居然水里也冒出花來,簡直是不可信,可是它又偏著了邪似的在那里。水生花是荷也好,睡蓮也好,水仙也好,白得令人手腳無措的馬蹄蓮也好,還有一種紫簌簌的漲成滿滿一串子的似乎叫做布袋蓮的也好,都有一種奇怪的特色:它們不管開它幾里地,看起來每朵卻都是清寂落寞的,那種伶伶然的仿佛獨立于時間空間之外的悠遠,水生花大概是一闋屬于婉約派的小詞吧,在管弦觸水之際,偶然化生而成的花。 不但水生花,連水草像蒹葭,像唐菖蒲,像蘆葦,都美得令人發愁,一部詩經是從一條荇菜參差水鳥合唱的水湄開始的--不能想了,那樣干干凈凈的河,那樣干干凈凈的水,那樣干干凈凈的草,那樣干干凈凈的古典的愛情一一不能想了,想了讓人有一種身為舊王族被放逐后的悲慟。 我們好像真的就要失去水了--干凈的水--以及水中的花。 一到三月,校園里一些熬耐不住的相思樹就嘩然一聲把那種柔黃的小花球在一夜之間全部釋放了出來。四月以后,幾乎所有的樹都撐不住了,索性一起開起花來,把一整年的修持都破戒了! 我一向喜歡相思樹,不為那名字而是為那滿樹細膩的小葉子,一看到那葉子就想到"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的句子。 相思樹的花也細小,簡直有點像是不敢張揚的意思,可是整球整球的看去,整樹整樹的看去,仍然很艷很逼人。 跟兒子聊天,他忽然說: "我們班上每個人都像一種花。" "謝婉貞是那一種?" 謝婉貞是他覺得最不同凡俗的一個女孩。 "她是荷花。" "為什么?" "因為一個夏天都是又新鮮又漂亮的。" "那你自己呢?" "我是玫瑰,"停了一下他解釋說?quot;因為到死都是香的。" 這樣的以香花自喻,簡直是屈原,真是出語驚人! 春天,我總是帶小女兒去看令人眼花的杜鵑。 她還小,杜鵑對她而言幾乎是樹。 她不太專心看花,倒是很專心地找那種紡綞形的小蓓蕾,找到了就大叫一聲: "你看,花Baby!" 她似乎只肯認同那些"花嬰",她不厭其煩地沿路把那些尚未啟封的美麗一一灌注上她的歡呼! 旅行美國,最喜歡的不是夏威夷,不是佛羅里達,不是劇場,不是高速公路或迪斯尼樂園,而是荒地上的野花。在阿利桑那,高爽的公路上車行幾小時,路邊全是迤邐的野花,黃粲粲的一徑開向天涯,倒教人懷疑那邊種的是一種叫?quot;野花"的農作物,野牛和印第安人像是隨時會出現似的。 多么豪華的使用土地的方法,不蓋公寓,不辟水田,千里萬里的只交給野花去發展。 在芝加哥,朋友驅車帶我去他家,他看路,我看路上的東西。 "那是什么花?" "不知道。" "那種鳥呢?" "不知道,我們家附近多的是。" 他興匆匆地告訴我,一個冬天他怎樣被大雪所困,回不了家,在外面住了幾天旅館,又說Searstower怎樣比紐約現有的摩天大樓都高一點。 可是,我固執地想知道那種藍紫色的、花瓣舒柔四伸如絹紗的小花。 我愈來愈喜歡這種不入流的美麗。 一路東行,總看到那種容顏,終于,在波士頓,我知道了它的名字,"藍水手",BlueSailor。 像一個年輕的男孩,一旦驚訝于一雙透亮的眼睛,便忍不住千方百計去知道她的名字--知道了又怎樣,其實仍是一樣,只是獨坐黃昏時,讓千絲萬縷的意念找到一個虛無的、可供掛跡的枝柯罷了。 知道你自己所愛的一種花,歲歲年年,在異國的藍空下安然的開著,雖不相見,也有一份天涯相共的快樂。 《詩經》有一個別名,叫葩經,使我覺得桌上放一部《詩經》簡直有一種破頁而出的馥馥郁郁的香氣。 中學在南部念書,校園大,每個學生都分了一塊地來種,那年我們種長豇豆。 不知為什么,小小的田里竟長出了一朵小野菊--也許它的前身就跟豇豆的前身同在一片田野,收種子的時候又仍然混在一起,所以不經意時也就播在一起。也許是今春偶過的風,帶來偶然的一抹色彩。 后來,老師要我們拔野草,我拔了。 "為什么不拔掉那棵草?" "它不是草,"我抗議,"它是一朵小野菊。" "拔掉,拔掉。"他竟動手拔掉了它,"你不知道什么叫草--不是你要種的東西就是草。" 我是想種豇豆的嗎?不,我并沒有要種豇豆,我要種的只是生命。 許多年過去了,我仍然記得那叢被剝奪了生存權的小野菊。 那花,而被種在菜圃里,或者真是不幸的。 有一種花,叫爆仗花,我真喜歡那名字--因為有顏色,有聲音,而且還幾乎是一種進行式的動詞。 那種花,香港比較多見,屬于爬藤類,花不大,澄黃澄黃的仿佛千足的金子,開起來就狠狠地開滿一架子,真仿佛屋子里有什么喜事,所以那樣一路噼哩啪啦地聲勢壯烈地燃響那歡愉的色彩。 還有一種花的花名也取得好,叫一丈紅,很古典,又很潑悍。 其實那花倒也平常,只是因為那么好的名字,看起來只覺得是一柱仰天竄起的紅噴泉,從下往上噴,噴成一丈,噴成千仞,噴成一個人想象的極限。 有些花,是只在中國語文里出現,而在教科書里卻不成其為花,像雪花、浪花。 所有的花都仰面而開,唯獨雪花俯首而開,所有的花都在泥土深處結胎,雪花卻在天空的高處成孕。雪花以云為泥,以風為枝椏,只開一次,飄過萬里寒冷,單單地要落在一個趕路人溫暖的衣領上,或是一個眺望者朦亮的窗紙上,只在六瓣的秩序里,美那么一剎,然后,回歸為半滴水,回歸入土。 浪花只開在海里,海不是池塘,不能滋生大片紫色的、白色的、粉色的花,上帝就把浪花種在海里,海里每一秒鐘都盛開著浪花。 有什么花能比浪花開得更巨大,更潑旺,那樣旋開旋滅,那樣的方生方死--卻又有四季不調,直開到地老天荒。 人站在海邊,浪就像印度女子的佩然生響的足環,繞著你的腳踝而燦然作花 。 有人玩沖浪,看起來整個人都開在花心里,站在千絲萬緒的花蕊里。 把浪說成花,只有中國語文才說得那么好吧! 我討厭一切的紙花、緞帶花和塑膠花,總覺得那里面有一種越分,一種褻瀆。 還有一種"干花",脫了水,蒼黃古舊,是一種花中的木乃伊,永遠不枯,但常年的放在案頭,讓人覺得疲倦不堪。不知為什么,因為它永遠不死,反而讓你覺得它似乎從來沒有光燦生猛地活過。 我只愿意愛鮮花,愛那明天就握不住的顏色、氣息和形狀--由于它明天就要消失了,所以我必須在今天用來不及的愛去愛它。我要好好的注視它,它的每一剎那的美其實都是它唯一一次的美,下一剎,或開或闔,它已是另一朵了。 我對鮮花的堅持,遇見玻璃花便破例了;哈佛的陳列室里有一屋子的玻璃花,那么纖柔透明--也許人造花做的極好以后就有一種近乎泄漏天機的神秘性。 也許我愛的不是玻璃花,而是那份已成絕響的藝術,那些玻璃共是一對父子做的,他們死后就失傳了--花做得那么好當然也不是傳得下來。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愛上那做得特別好的晶瑩得虛幻的花,還是愛那花后面的一段寂寞的故事。 我愛花,也許不完全是愛花的本身,愛的是那份乍然相見的驚喜。 有一次,去海邊,心里準備好是要去看海的,海邊有一座小巖岬,我們爬上去,希望可以看得更遠,不料石縫里竟冷不防地冒出一絲百合花來,白噴噴的。 整個事情差不多有點不講理,來海邊當然是要看海撿貝殼的,沒有誰想看花,可是意外地遇上了花,不看也不忍心。 自己沒有工作進度表,也不管別人的旅游日程--那朵花的可愛全在它的不講道理。 我從來不能在花展中快樂,看到生命那么規矩地站在一列列的瓶瓶罐罐里,而且很合理地標上身價,就讓我覺得喪氣。 聽說有一種罐頭花,開罐后幾天一定開花,那種花我還沒有的看已經先發膩了。 生命不該充滿神秘的未知嗎?有大成大敗、大悲大喜不是才有激蕩的張力嗎?文明取走了蒔花者犯錯誤的權利,而使他的成功顯得像一團干蠟般的無味。 我所夢想的花是那種可以猛悍得在春天早晨把你大聲喊醒的梔子,或是走過郊野時鬧得人招架不住的油菜花,或是清明節逼得雨中行人連魂夢都走投無路的杏花,那些各式各流的日本花道納不進去的,市價標不出來的,不肯許身就范于園藝雜志的那一種未經世故的花。 讓大地是眾水浩森中浮出來的一項意外,讓百花是莽莽大地上揚起來的一聲吹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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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期《格言》上《風是不睡覺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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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散文首推余秋雨《千年一嘆》《文化苦旅》《霜冷長河》。。。還是語文老師要求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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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月色 故都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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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 趙麗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