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據此談談當代童話的思想深度與文化內涵。
熱心網友
讀這本《我的妖怪培養計劃》(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3月版),事前沒有一點思想準備。既不知道作者情況,也不知道這些作品創作和發表的經過。書前書后光禿禿的,序跋之屬,一應俱無。只在封三有關于作者黃玉潔的極簡短的介紹:“2000年開始童話創作”。僅此而已。 但它深深地吸引了我,我相信也會深深吸引與之相遇的大量讀者,只是童話這一藝術形式本該擁有的讀者——未成年的兒童要除外。不是有什么“不宜”,而是這些作品的內涵甚為隱幽曲折,是需要有一定年齡和閱歷的人去用心體會的。體會到了,自有一種微妙的內心激蕩;體會不到,你就會覺得這堆美麗的文字有點莫名其妙了。估計兒童讀者也會被它們吸引,但讀后則大多要莫名其妙。它們本來就不是為兒童寫的。 我們先來看《巫婆不要哭》:當巫婆終于找到那只小豬的時候,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淚來,而按規定巫婆是不能流淚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忘記的人,在巫婆還是一個可愛而并不美麗的小姑娘時,她愛上了后來變成小豬的英俊少年,但少年愛的是天使。那時,她和少年之間的惟一話題就是那個讓他陷入狂亂狀態的天使。她從未見過天使,但在少年的凌亂的敘述中,天使已成為一個觸手可及的形象。她很想去找住在同一城市的天使,看看她是不是少年敘述的樣子,看看她是怎樣一種奇跡。但她不敢去。她只是溫柔地呆在少年的身邊,一遍遍地聽他說天使。她希望自己有一天會麻木,到那時就好了。她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能堅持的人,愛情畢竟是奢侈品,當自己看不到結果時,大概就會放手了。可是,當她聽他說,來世他要做一只豬,可以在吃和睡以外什么都不想時,她變得異常激烈,盯住他的眼睛說:來世我變個巫婆,把你變成人!她堅定而痛苦,因為他的眼睛里沒有她。不快樂的人生終究不會太長,他們很快到了來世。她堅決地報考巫術學校,經過千辛萬苦,終于成了巫婆。但她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巫婆是不能再變成人的;而且不能有感情——淚水會無情地帶走她的魔力和生命。她找到了豬,真的把他變成了人。小豬愛上了他變成人后第一眼看到的東西。一切似乎在走向完滿,但她錯了:豬變成了人,她卻還是巫婆,他們不能在一起。她還是沒法解決緣分的問題。她現在惟一可以做的,是不要哭。 從這樣的童話里,可以讀出一個現代都市女性對于愛情的痛切的感悟和思考。如果用弗洛伊德的方法,還能從中分析出作者復雜的情感經歷。作品約三千字,寫得撲朔迷離,現在理成了梗概,自然要遜色得多。其中好些段落,充滿幽怨而又飽含哲理,比如: 天使的意思是,她天生就是一個天使,就像這世界上很多天生就是如此的東西,比如金錢,比如美貌,比如才華,比如天生就是一個天使,并且注定了一世都將享用這些,但也注定了它們不會懂得珍惜。 ……她突然發現自己錯了,她抗拒生命與自然的正常規律贏得的愛情,不僅對于天使來說毫無損失,對于她自己,也已經毫無意義。 藝術常常是這樣:有些奔突于心中的非傾吐不可的情感,不以直接再現的方式,卻通過變形來作巧妙的表達,結果,就比原先更為美妙雋永——因為此中更多了一層與眾不同的創造。這種創造成功與否,就要取決于作者的才華了。上面這篇童話應該是成功的,它的美感的豐富性,我以為,遠遠超過了現在到處可見的那些愛情自述。 這本書中共有41則作品,而我最喜歡的,還是開篇第一則:《我的妖怪培養計劃》。它通過變形所巧妙表達的,是對津津有味的閱讀過程的情感體驗。其中的“我”在十歲時讀一本書,書中冒出了一個妖怪的聲音,這使她又驚又喜。后來她知道,其實每本書里都藏著一個妖怪,但在書未被人讀時,這妖怪是不成形的;當你真正投入地讀它,并和書中的妖怪成了朋友,不斷和它對話,妖怪才會慢慢變大,完成它的修煉過程;可是,當你讀完書,合上最后一頁,妖怪就將永遠離你而去。這本書的妖怪終于走了,小女孩后悔自己讀完了最后那一頁。但她明白:“它要離開,我要長大,這都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情。”她很想念妖怪朋友。有沒有辦法再見呢?有的。書中的妖怪在完成了最初的修煉后,就到精靈的世界去作進一步修煉,這樣經過一千年,它也許就能成仙。而人呢?人只要堅持,也會變的。作者這樣寫道: ……不要放棄啊。每本書、每張畫兒、每首歌里都會有一個等待我們培養的妖怪,每當它們離開,便會在我們身上留下一個屬于它們自己的精靈的烙印,這種印記會越來越明顯,直到最后,我們也會成為一種精靈。 等我也變成和它們一樣的精靈的時候,就可以再見到它…… 這里也有奇妙的哲理:書是要人讀的,當有人真心喜愛并讀完一本書,這本書的價值才得到了體現;書的價值得到反復體現,其中的思想或靈魂才會成為公眾的財富。同理,人只有在不斷吸收書里書外一切優秀文化后,才可能成為精神財富的代言人。到這時,二者也就會合了。但由我這么說來,此中的理趣蕩然無存了。還是讀童話本身,會更覺有味,所得也將更其豐饒駁雜。 近年來,常有人對當代青年愛讀童書大惑不解,其實,優秀的兒童文學是全人類的財富,其欣賞對象并不限于兒童。但《我的妖怪培養計劃》不是兒童文學,它是專為成人寫的。書中的作品帶有很強的實驗性,藝術水平和完整性也參差不齊,但其中最成功的那幾篇,童話的形式與作者的情感內核達到了水乳交融、無可取代的程度。也就是說,出之以童話,已是其最佳選擇。于是,一種嶄新的文類悄然而生了。 這是今年文學和出版方面的一件喜事,值得我們好好慶祝一番的。 黃玉潔,文字工作者。已出版童話集《我的妖怪培養計劃》(哈爾濱出版社,2003)、《小桃花源的咒語》(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二種。 致力于以文字為刀俎,劈出現實空間與異想世界間的通道。至今仍徘徊在鍛煉屬于自己的神兵利器之階段,并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中,慢慢發現了,如果現實中永遠存在想象成份話,那么再異想的世界,也有著赤裸裸不容回避的現實——關鍵在于,你怎么看 待,活著這件事。 。